2012年2月5日 星期日

英語等同知識的荒謬學術

英語成為台灣教育界與學術界的主流不是一兩天的事,但是,在游錫堃擔任行政院長時曾期盼英語成為第二國語以來,知識界的英語文化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知識界,不說英語的老師,尤其是非屬於德、法語的如日文、俄文或其它語文系統的學者,就算他們在國際商務上可以有所發展,但他們專長的語文對於知識的貢獻,在台灣幾乎徹底遭到否決。在台灣,英語就已經等於知識。講不好英語就給人不會思考的印象,不能在國際會議上用英語發表就讓人嫌棄。

英語當然不等於知識,相反的,英語的狂飆已經在台灣造成對知識極大的壓制。這從兩方面來說,一是操持英語的學術界並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實質知識要發表,而是以能夠獲得英語學術界認可為目的,因此一定要對國際學術趨勢謹小慎微的追隨,才能在花大錢請來某些名人的時候,奉承他們,覆誦他們懂的語言,以便爭取與他們共同發表的機會。這樣的學術交際壓力極大,主要是除此之外,學術界的大老地位已經沒有更有效的手段來維繫自己。就是靠這樣的交際與奉承,導致研究經費形同學術交際費,基礎研究付之闕如。

再者,那些不屬於英語系統的學者,在這樣的競爭之下,益發在英語系統的學者眼中顯得令人嫌惡,因為不會講英語的人,不能有助於吸引所謂的國際目光,或接待所謂的國際級學者,就好像他們連話都不會說,所以就當然被當成沒有思考能力的幼稚園。實際上,他們雖然是台灣本土的博士,可是也許在荷蘭遊學過一年,又在日本遊學過一年,因此反而可能比英語系統的學者更國際化,而且會的語言說不定比英語系統的學者更多。但是,他們的研究不被算成是研究,他們的發表不被算成是學術成績。如今,獲得公家支持最多的研究工作,就是臨摹所謂英語國際學術界的研究,單調而缺乏創意,尤其是沒有本土性。

這還不只是本土的研究受到壓制,教育也難逃。因為英語是提升國際教育評鑑的關鍵工具,而評鑑標準在於國際化,至於國際化所指之一,就是英語授課的比例。在某世界百大名校某系的大二學生,幾度且普遍向導師反映,他們所上的一門傳統必修課程現在已經改成英語授課,結果,授課內容極度淺薄,老師且經常安排分組討論來減輕授課重量,造成該系傳統重要大課淪為猶如英語會話課,而學生更不安於其他學校的同樣課程仍舊維持中文教學,因此各種背景、案例、文獻都如數家珍。而焦慮的學生們絕對想像不到的是,他們的授課老師在四處都炫耀自己是用英文授課呢?

不幸的是,台灣的國立大學還在不斷製造本土博士,如果語言是這些博士重要的專業基礎,比如人文社會學科,那他們在極其競爭的工作機會中,不但處於絕對不利的位置,就算其中的佼佼者,就算已經在求學期間發表大量學術論文的好學生,就算是已經在許多學校兼任課程備受好評的老師,就算是已經參與協助系務發展不遺餘力而著有成效的工作狂,一旦進到面試的場合,若是英語不流利,也仍只有接受羞辱的份。與他們面談的教授們,把他們當成是來甄試的碩士生對待,要他們講他們本來就講不好的英語,從不把他們當成博士、同仁、教授。

英語文化在台灣知識界造成最大的危害,就是不再注重基礎知識,尤其是人文社會方面,其間基礎知識必是透過本土語言溝通累積,因而在講求即刻提升國際評鑑成績的今日,幾乎徹底遭到邊緣化。台灣的教育界與學術界已經墮落成為殖民地學術,拾人牙慧,牙牙學語,一心在意會不會講英語,而不在意用英語表達的內容到底有什麼意義。令人困惑而難過的還有,那些英語系下的主導者,竟然還回過頭來羞辱台灣訓練的博士,把自己在所謂國際大師面前感受的壓力與無能,一股腦而地丟給本土博士承受。
 
知識通訊評論 111期 2012/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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