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擁有40年教學經驗的麥克•羅斯(Mike Rose)於最新一期的《異議》上撰文指出,美國現行的教改方向不僅會窄化民眾對學習及成就的認知,同時也侷限老師的教學視野。
羅斯曾展開全國之旅,實地觀察美國各地公立學校的教學情形,然後將他在各地所見聞的優良教師紀錄在《可能的生命》(Possible Lives)一書裡。他藉由書裡的小故事指出,只要我們願意花時間觀察,其實好老師俯拾即是。
為孩子創造學習機會
在加州萊克西科市一所學校,3年級男童向老師艾蓮娜•卡斯楚(Elena Castro)請教admire的意思。學生從她這裡得知定義並打算掉頭離去時,艾蓮娜叫住學生,反問他是否對今天早上閱讀課所讀到的農夫故事感到admire?艾蓮娜抓住任何學習的機會,讓學生曉得如何應用詞彙。
在芝加哥一所中學教室裡,老師問學生對新的校車時刻安排有甚麼看法。學生們抱怨,新的時刻表不僅讓他們較晚回到家,甚至有些停靠站被取消。老師一方面要學生們學習表達問題,另一方面也陪伴他們思考,一起想辦法看如何能解決這個問題。
在芝加哥某一所學校的數學課裡,老師蜜雪兒•史密斯(Michelle Smith)為了把一名坐在教室後方的愛玩學生給調到講台前方的位子來坐,但為了避免學生會因此心生不快,所以她特地用詼諧的語氣說:「來嘛,親愛的」、「聽我的話一下」,不僅平和地將小孩移到方便管轄的視線範圍內,同時也保留了學生的面子。
在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史提芬妮•泰瑞(Stephanie Terry)用書本來裝飾她所任教的班級,試圖將學生的生活世界與閱讀空間融合在一起。泰瑞某天請了一名作家來班上,她對學生說:「今天有位作家要來陪我們!」此時一名揮舞著雙手的學生說:「我們也是作家。」徜徉在書本的世界裡,小孩漸漸培養出自詡為作家的信心。
改革忽視教育現場
目前美國的改革方向,強調技術專家式的管理方式,但這些方式卻對教學現場的經驗視而不見。從數千頁的教改文件中,幾乎找不到有關真實教學經驗的描述,看到的只是許多有關教師及學生的抽象描述及僵硬的統計數據。
羅斯指出,目前的教育改革是起源於經濟動機。隨著美國全球經濟地位遭受到挑戰,無論是中央或地方官員,教育改革的目的就是「讓學生為21世紀的工作機會做準備。」但羅斯認為,從民主或歷史的角度來看,教育的目的絕非只有經濟,還包括智識、社會、公民、倫理及美學等其他目的。
除了自由市場派的教改人士希望看到公立教育解體之外,絕大多數的教改人士即使抱持不同意識形態或出於不同動機,他們都共同意識到幾個重要問題。在學生方面,如何消弭富足學區與貧窮學區之間的資源不平等?如何減少貧困對學生產生的影響?如何改善學業表現不佳的情形?在教育人士方面,則是招生、改善教學、公允的教師評鑑制度及解決僵化的官僚式管理等問題。
羅斯指出,大家都知道問題所在,但關鍵之處卻在於提出的解決辦法。他認為,每一個解決方案背後都有自己的預設,這個預設將對學校教學現場產生直接影響。羅斯以《沒有一個孩子落後》(No Child Left Behind, NCLB)為例,這個過去不幸的法案在目前的教育改革中仍發揮十足影響力,許多現有的教育改革方案都延續了NCLB的觀點。
偏重數學與閱讀
NCLB核心機制,就是利用數學及閱讀等核心科目的高風險標準化考試(high-stakes standardized tests)來達到課責的目的。對各學區與學校來說,考試成績好壞會影響他們是否會被處罰,以及能否獲得聯邦補助金。在NCLB的假定之下,學生表現不佳(特別是弱勢學生)的原因,問題出在教師及教育管理者對學生的期待過低,以及教學不夠努力等。
NCLB以考試為主的改革方式,讓許多學校將心思都花費在讓學生能掌握數學及閱讀這兩科的考試上,但相應地也產生其他問題。譬如學校變得不大強調科學、歷史、地理及藝術等其他科目的重要性。不僅如此,即使是有關閱讀及數學的某些活動也被裁剪掉,只要它們無法直接對考試產生幫助,如團體閱讀、故事寫作及公開朗誦作文等。
教改將重心放在數學及閱讀兩科不無道理,因為有太多美國學生在這兩科上表現不佳。但也有不少學者質疑,考試的方式,是否最有助於學生對這些科目的掌握?成績好壞難道真能等同於學業成就高低?
這些問題涉及到考試本身體現了我們對知識及學習的定義。考試的型態很許多種,包括論說短文寫作、演奏樂器或操作實驗等,不同的考試方式不僅體現相異的教學及成就概念;同時也會影響到不同的教學方式。但是,當某一種考試被拿出來強調,並攸關學生的利害時,學校的課表安排便很容易被考試優先的觀念所主導。
考試無助弱勢脫困
當改革的重心有很大一部分是聚焦在貧窮、移民及少數族裔學生時,雖然目標是想要增加這些弱勢學生的學業表現,但相對的,高風險考試對他們所形成的壓力也就愈加強烈。學校教師固然可以專門針對考試為學生做準備,但獲得高分與提供良好的教育是兩回事。已有證據顯示,影響孩童學習狀況的最主要原因,仍不脫離家庭經濟的背景因素。而依照現行改革方向,考試只是複製美國學校教育的既有難題,貧苦學生所能獲得僅是技術性、例行性及低階的教育方式;反觀其他富裕學區孩童,他們仍可繼續享有更具活力且多樣的學習課程。
美國教改的標準化高風險考試(數學及閱讀考試,用以決定學生是否有離校資格及判斷學校辦學是否進步等)不僅無法如預期般改善窮人的學業表現;羅斯也指出,標準化考試本身所彰顯的理念,與強調互動的課堂交流學習模式相去甚遠。許多人質疑,考試分數與學習成果間究竟有何關聯,他們對這種鑑測方式感到憂心。過去的「沒有一個孩子落後」(NCLB)將標準化考試視為圭臬,如今歐巴馬政府的「力爭上游」(RTTT)計畫同樣也將標準化考試當成判斷學生優異與否的黃金準則。
羅斯以普利斯萊(化名)為例,她任教於某間位在工人社區的學校,這間學校1到3年級每班有30名學生,4到6年級則是36到41人不等。這間學校去年的考試成績未達標準,校長承受極大壓力,被迫在課程當中強化數學及閱讀兩科,結果導致課程僵化。普利斯萊抱怨,她沒有機會將多年教學經驗中所收集到的材料交給學生。校長規定要增加數學及閱讀的教學時數同時,科學及社會科的上課時數縮水,音樂課則是完全被取消。普利斯萊說:「這裡沒有歡樂,只剩告誡。」
學生成績定教師優劣
在考試為重的教改政策下,除了孩童的學習及成就被窄化,教師的教學空間也受到限制。這不僅會澆熄老師的教學熱情;同時也是對教師實地教學經驗的一種否定。教師面臨一種兩極處境:他一方面被認為是學生獲得成就的關鍵人物;另一方面也被指責為學生表現低落的主要原因。在衡量教師的適任性及效能(effectiveness)時,判斷標準在於數學及閱讀的標準化考試成績。學生考試成績愈好,代表老師的效能愈高。
羅斯表示,當前美國從幼稚園到12年級(K-12)的教育改革中,老師不斷被強調是要改革的重點。當美國政府的教育政策制定者不斷褒揚芬蘭及南韓的教育制度時,美國教師無論就薪水、專業發展或職業地位而言,表現都不及這兩個國家。
但羅斯並不否認,美國確實有不少教師對學生抱持過低的期望,尤其是在面對那些原本就處於弱勢地位的學生。無論這些老師是因為對教職心生厭倦,或是對學生懷有偏見,改革人士對他們的抨擊並非是無的放矢。
雖然NCLB同樣也針對教師問題提出解決辦法,但NCLB的理解卻過於片面。他們認為,學生之所以學業表現低落,主要是教師教學不夠努力,及對孩童抱持的期望過低所致。根據這一片面的理解,他們提出的矯正方式就是採行標準化考試。羅斯指出,這個辦法是建立在一種相當簡化的動機概念上:他們相信,教師會避免被處罰,不得不提高學生的考試成績。教改人士相信,藉由這種威脅方式來改變老師態度,他們並不在意是否對老師懷有偏見的問題。
從當前2個現象可觀察到,「沒有一個孩子落後」(NCLB)的簡化觀點仍被保留在現行的教改當中。第一個現象是教師的教學經驗遭到貶抑;第二個現象是教改人士試圖去決定何謂有效的教學實作方式。
衡量教師在教學上是否具有效能,最重要的判斷標準就是標準化的考試成績,其他指標幾乎都被忽略,如資歷及學士後(post-baccalaureate)的教育學位等。許多改革者提出證據指出,教學經驗的時間長短(即資歷)與學生的考試成績沒有緊密的相關性;同樣也有證據指出,學生成績高低與教師有無後學士的教育學歷並無多少關聯。換句話說,當教師勝任與否取決於教師的效能高低時,重點不在於資歷及學士後學位,而是學生究竟在考試上拿到多少分數。
羅斯質疑,哪些職業會對教學經驗(資歷)及師資訓練(後學士學位)漠不關心?如果改革人士對教學有更全盤的理解,就會發現那些研究證據本身是有缺陷的。這些研究只是數據的簡單加總,並且用無法變通的方式來定義教師的經驗及訓練。
羅斯認為,教改如果繼續藐視教師的經驗及訓練,其結果不僅會導致錯誤的判斷,甚至對教師工作環境、師資專業發展及整體教育進步都會產生不利影響,後果則是與原先的教改目標漸行漸遠。
強調分數將弄巧反拙
目前教改人士非常注重教育政策必須有科學經驗作為基礎,強調所有政策的產出都有資料及證據的背書。然而弔詭的是,當這些教改人士宣稱經驗與訓練不再重要時,所使用的卻是相當狹隘的證據。
為改善老師的教學品質,教改以「技巧及考試」為導向。但羅斯認為,教學活動非常複雜,不僅有技巧面問題,還包括知識面問題。譬如,教師對年輕人的內心世界理解多少?他們對個別學生是否有充分瞭解?他們是否具有主動發現學生問題的能力?他們能否掌握課堂班級的學習環境?以及他們是否能建立適恰的師生互動模式等等。他強調,技巧很重要,但有關技巧的知識,必須在回歸自己的教學現場脈絡,才能真正被發展出來。
教師的效能固然重要,但如何把事情做對、如何帶給學生更多的回饋,這些都是不容忽視的問題。若以考試成績來當成判別教師是否「具有效能」的依據,過於強調教師教學技巧與學生考試分數之間的關聯性,教改結果將適得其反。
羅斯最後指出,教改運動持續到現在,都沒有將重心放在教師的專業發展。雖然官方說法認為,教師可以從學生考試成績的好壞來判斷及調整自己的教學方式,因而有助於教學上的發展;但羅斯卻認為,實際上這只是一套懲罰性的課責制度。
他認為,教改若要成功,就必須改變我們對教師的理解及態度。教改的目的,應該是要讓教育體制本身能夠不斷自我生產出更豐富、更多元的教學方式及學習成果。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建立一個教改的概念框架,但這個框架必須以各個教育現場為基礎,尊重教師的在地教學經驗。
台灣立報 2011/05/02~4 李威撰
相關連結
The Mismeasure of Teaching and Learning: How Contemporary School Reform Fails the Test (Dissent)
2011年5月4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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